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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從文《邊城》,所有遇見,都是命中注定
2024/04/17

「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,看過許多次數的云,喝過許多種類的酒,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」。 ——沈從文

寫作邊城那年,沈從文正處于人生最快樂的時期,因為他經過百般曲折,終于娶到了心目中的女神張兆和。

小說邊城于1934年在國聞周報上連載了4期,後來因為沈從文母親病重而中斷。那是沈從文離開老家鳳凰十年之后第一次返鄉,回鄉旅程遙遠,他坐著小漁船緩緩劃走,看著日夜長流,千古不變的河水,看著石灘上拉船人的姿勢,長長久久的思考著人生。

回鄉之旅歷時整整一個月,沈從文在家里只呆了四天,不久母親病逝的消息就趕來。于是在繼續寫作邊城的時候,旅途上的感悟,失去親人的悲痛,全都被他揉進了小說。所以,邊城里傾注了沈從文對愛,對人生多層次的理解和領悟。

這本薄薄的小說也成就了沈從文 文學大師的地位,他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上的份量重若千鈞。然后也有人說,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有兩座重要的「城」,一座是錢鍾書的《圍城》,另一座是沈從文的《邊城》。《圍城》寫的是現實,而《邊城》寫的是夢幻,但這種夢幻又不同于我們平時所說的虛構出來的幻象,它植根在我們的生活里。 邊城既有湘西如詩如畫的風土人情,也有苗族樸實善良的年輕男女。

初讀邊城,你會感覺到他就像是一部田園牧歌,給人一種晶瑩剔透的感覺。而不同的人總能在邊城讀出不同的含義。同一個人在不同的心境之下,也能品出不一樣的意思。但實際上這部小說 論情節并沒有什麼一波三折,論結構也不見得有什麼精巧設置,論愛恨,更沒有男女主角的哭天搶地。那我們究竟能從這部小說里讀到什麼呢?

引用沈從文的一段話,他在邊城里想要表現的是一種人生形式,一種優美健康,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。

我們先來看故事發生的時代和地點。邊城的故事發生在上世紀二十年代,那是一個軍閥混戰,新舊交替的大時代。但是沈從文別出心裁,他將故事的地點放置到了位于四川和湖南兩省交界處的小山城茶峒,一個還沒有被時代浸染,半桃花源式的地方。那里的時間是凝固的,河水是靜謐的,像是一幅渾然天成的水墨畫,遠離塵世的喧囂。

茶峒城外約一里路,有一條清澈的小溪,溪水清澈見底,水中的游魚仿佛漂浮在空氣之中。小溪里有一只方頭渡船,專門負責搭載行人過河。管理渡船的老人七十歲了,他在小溪邊守了五十年。老船夫唯一的親人是一個女孩兒,他們還有一條黃狗。女孩兒是老船夫的外孫女,父母早逝,老船夫給它取名叫翠翠。翠翠是邊城的主人公,不過十幾歲,他幾乎是被大自然養育出來的一個孩子,一個精靈般的女孩,有著黑黑的皮膚和清明如水晶的眸子。

《邊城》劇照-翠翠

翠翠與他的外公相依為命,他的外公幾十年如一日,忠于職守在渡口。而翠翠,終日陪伴著外公撐渡船,生活平淡如水,生命好像在這里靜止了。沈從文對人生有一種奇怪的看法,他覺得人如果想要追求更高層次的美德,就必須保留動物的原始天性。翠翠這個小女孩的身上傾注了沈從文全部的愛,他是集天地之精華,被山間的清風雨露孕育出來的一只小靈獸。他無憂無慮,快樂無比。

隨著翠翠慢慢長大,故事也就開始了. 那年端午,老船夫帶翠翠到茶峒城外的河街看賽船。那天河邊人很多,翠翠很高興,看船入了神,祖孫倆走散了,翠翠在碼頭上等外公。等到夜幕降臨,河邊的吊腳樓亮起了燈,外公還沒有回來。這個年僅十來歲的小女孩忐忑的等待著,心里又擔心又害怕,而也就是在這個夜晚,他遇上了當地船總順順家的二少爺儺送,年輕朦朧的感情只在一場初見便存下了生根發芽的種子。

這時候的翠翠在風日里長養著,觸目皆為青山綠水,一對眸子如水晶般清澈。她是美與純真的化身,但凡見過他的人,誰不會心生愛和憐惜呢。

《邊城》劇照-儺送

翠翠和儺送的再見已經是兩年之后。那個時候儺送的哥哥天保也偶然相遇了翠翠,喜歡上了這個純粹的女孩兒。在沈從文的小說中充滿了民族風情,他筆下的愛情也有著少數民族的淳樸與自然。兄弟二人喜歡上同一個女孩,他們最終決定要用唱山歌的方式來公平競爭,看誰能用歌聲來打動翠翠的芳心?這兩位少年同樣都是邊城的好男兒。但是作者對他們的偏愛卻是不同的。老大的名字叫做天寶,是上天保護的意思。老二的名字叫做儺送,是大家無比崇拜的儺神送來的,他自然是儺神的寵兒,同時也是翠翠真正的心上人。

兄弟二人決定要為翠翠唱上三年六個月的情歌,這是綿延千年的苗族傳統,也是當地人最認可的競爭方式。兩人把事情說妥當后算算日子,就開始了。但是山歌比賽只持續了一個晚上。其實在翠翠心里,他愛誰,誰就是贏家,他不愛誰。誰就是輸家。當翠翠久等不到外公卻遇上了捉鴨子回來的儺送,他們之間寥寥幾句對話,就讓懵懂的翠翠,每每回想起來都了然沉默。愛情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難題,誰也無法控制和知曉自己會愛上誰。儺送的歌聲唱碎了翠翠的一顆心,天寶終究是失敗,他選擇成全弟弟,第二天早晨他就隨船遠走他鄉了,只可惜命運弄人,誰知剛一出門就遇上了險灘,哥哥天寶就這樣葬身在急流之中,尸骨無存了。

天寶和儺送

天寶出事之后,儺送無法接受這份接力在哥哥死亡上的幸福。

帶著種種復雜的情感,他遠遠的逃離了自己的家鄉。禍不單行,外公又懷揣著對翠翠命運的無力,在風雨之夜去世了。翠翠生命里的兩位摯愛同時離他而去,好在外公死后,我們看到有素不相識的人安慰翠翠,看到老船總順順的幫忙照顧,看到人們對于這個可憐的小女孩的那份保護。這是不夾雜任何目的,出于人性之初最純粹的善良和愛。

小說的結尾,翠翠一個人守在渡口,春去冬來,那個在月下唱歌,使翠翠在睡夢里為歌聲把靈魂輕輕浮起的年輕人,還不曾回到茶峒來。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,也許明天就回來。

沈從文自己曾經評價邊城,一切充滿了善,充滿了希望。他的文字里既有湘西人的爽快,也有骨子里的執拗。雖然能夠大大方方的去愛,卻不愿意為了愛做一點變通。三個年輕人,但凡有一個稍微有一點私心,也許都會有更完美的結局。

沈從文筆下的邊城自然樸實,未經外界干擾,善良的人們生活在這里各自領受生活中的一份喜怒哀樂,到處充斥未加修飾的淳樸人性和真善美。能夠寫出這樣清澈溫厚文字的沈從文,卻從來不是未經世事滄桑,無憂無慮的少年。他的人生經歷,比一般小說家更加復雜。

沈從文的家鄉是湖南湘西一個名為鳳凰的小鎮,他的家族曾經是鳳凰望族。沈從文很小的時候家道就開始敗落。他十二歲入伍,十五歲起隨地方軍隊在四川,湖南,湖北等地流竄,六年間親眼目睹上萬平民被屠殺。沈從文在他成長的環境里感受到的根本不是善良和美好,而是血淋淋的殘暴。這種經歷實在是太可怕了。在這樣殘忍和絕望的環境中生活,有的人會變得麻木,有的人會變得殘忍。

但是沈從文卻走向了另一個相反的方向,他變得特別善感,特別渴望人間的溫情與美好,哪怕對于一丁點兒的美好都萬分珍惜。沈從文親眼見到的世界是血流成河的,但他筆下的邊城卻平靜如歌。在這片還未被踐踏過的茶峒山水之中,沈從文勾勒出了一些可愛的人,外公為人稱船,遇到了別人有難,總要慷慨解囊,所以掙來的錢很快就散光了。

養馬兵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,他一直深愛翠翠死去的母親。後來翠翠的爺爺去世以后,他便來到了翠翠的身邊,照顧這個無依無靠的孤女。甚至就連沈從文筆下的妓女們,也都是重情重義的。水手和妓女之間有著生死之約,彼此癡情到無可形容,為了對方能夠忍受無盡的寂寞和痛苦。很少有什麼小說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一個反面人物,但是邊城卻做到了,他里面的每一個人都是好人。沈從文的小說清新樸實,盡顯人性美,所以他的文字能夠撫慰心靈,治愈人心。

邊城是沈從文超脫了個人的經歷和境遇而滋生的對人類的愛和悲憫,小說并沒有一個完美的結尾,翠翠還在等待,沒有承諾不知歸期。但我們深信不疑,邊城終有一個美好的結局。因為沈從文給妻子張兆和的情書寫的那麼美: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,看過許多次數的云,喝過許多種類的酒。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。所以他筆下的邊城注定也是美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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